永顺老司城的历史考察
郗玉松
(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,湖南 吉首 416000)
摘要:永顺老司城是土司统治时期酉水流域土家族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和军事中心,其作为土司的都城,始于南宋绍兴五年(1135年),永顺土司的第十代彭福石宠袭职后,迁都于老司城,自此至清雍正二年(1724年)彭肇槐在颗砂正式修建衙署,把治所从老司城迁到颗砂,老司城作为土司的治所近六百年。结合史料和考古发掘的新发现对老司城进行历史文化的考察,无疑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。
关键词:会溪坪 龙潭城 老司城 历史考察
永顺老司城位于永顺县城东南约40里处灵溪河畔北岸的太平山麓,如今是麻岔乡司城村所在地。永顺老司城是土家族土司统治八百余年的历史古都遗址,被称作“土家族露天历史博物馆”。永顺老司城是土司统治时期酉水流域土家族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和军事中心,在其鼎盛时期,土司王曾管辖二十州的范围,故老司城内有“城内三千户,城外八百家”的繁荣景象,“福石城中锦作窝,土王宫畔水生波。红灯万盏人千叠,一片缠绵摆手歌。”清朝土家诗人彭施铎,曾用这样的诗句形象描绘老司城的繁华。老司城在历史上也的确有“巍巍乎五溪之巨镇,郁郁乎百里之边城”的声誉。
一、从山坡到会溪坪,从会溪坪到龙潭城
五代梁开平四年(910年),彭瑊归楚,被封为溪州刺史,彭氏在溪州“以恩结人心”,为诸蛮所拥戴,世有溪州之地。到第二代彭士愁时,势力大增,“昆弟强力,多积聚,故能诱动诸蛮皆归之。”天福四年(939年)挑起溪州之战,“溪州刺史彭士愁率锦、奖诸蛮攻澧州,希范遣刘勍、刘全明等以步卒五千击之,士愁大败。勍等攻溪州,士愁走奖州,遣其子师暠率诸蛮酋降于勍。溪州西接牂柯、两林,南通桂林、象郡,希范乃立铜柱以为表,命学士李皋铭之。”[1]
溪州战后,彭士愁在军事上受挫,但在政治上大获收益,与马殷立铜柱盟誓,彭士愁愿“归顺王化,永事明庭”,楚以彭士愁接受其统治地位为条件,而确立了彭氏的统治地位。彭士愁死后,其长子彭师裕为永顺土司的始祖,次子彭师杲为保靖土司始祖。
“初,北江蛮酋最大者曰彭氏,世有溪州,州有三,曰上、中、下溪,又有龙赐、天赐、忠顺、保静、感化、永顺州六,懿、安、远、新、给、富、来、宁、南、顺、高州十一,总二十州,皆置刺史。而以下溪州刺史兼都誓主,十九州皆隶焉,谓之誓下。”[2]下溪州的刺史兼都誓主,管辖其余十九州。下溪州的所在地,就是在今天的会溪坪。这是溪州《铜柱记》中提到的“乃迁州城,下于平岸”,就是指彭氏将位于山坡上的州城,迁移到平地。
“王师既平湖湘,知溪州彭允林、前溪州刺史田洪贇等列状求内属。乙丑,以允林为溪州刺史,洪贇为万州刺史。”[3]乾德元年(癸亥,963年),师裕长子彭允林袭任溪州刺史,治所迁至龙潭城(今麻岔乡弄塔),辖地无变动。
溪州正式修筑城墙始于彭师晏,“自是,仕羲岁奉职贡。然黠骜,数盗边,即辰州界白马崖下喏溪聚众据守,朝廷数招谕,令归侵地,不听。熙宁三年,为其子师彩所弑。师彩专为暴虐,其兄师晏攻杀之,并诛其党,纳誓表于朝,并上仕羲平生鞍马、器服,仍归喏溪地,乃命师晏袭州事。五年,复以马皮、白峒地来献。诏进为下溪州刺史,赐母妻封邑。”[4]彭师晏袭州事后,宋王朝下令修筑溪州城。
二、从龙潭城到老司城
据清代乾隆《永顺县志》记载,土司彭福石宠(也做彭福石,彭福石冲)在南宋绍兴五年(1135年)袭职后,常感誓下州受辰州约束,于是将治所从龙潭城迁至灵溪之福石郡,因此老司城又名福石城,现在老司城的后山成为福石山。
为什么彭福石宠要将都城迁到老司城?会溪坪所在地处于酉水干流,交通四通八达,应该是一块有利于土司统治并且发展经济、文化的宝地,而老司城交通闭塞,四面环山,仅有水路和外界保持联系。其原因之一就是老司城背靠太平山,山脚下灵溪如带,绿水环绕,四周群山耸立,如万马奔腾。尤其令人称奇的是,四周诸山均朝向老司城,被风水大师成为“万马归朝”的宝地,这很可能是彭福石宠看中老司城的一个重要原因,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极有可能如《永顺县志》所载,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,老司城地处偏僻,群山环抱,只有一条水路与外界相通,因此易守难攻。
另外一个问题是关于老司城的修建时间,老司城究竟修建于何时?“老司城又名福石城,是彭士愁于公元912–923年历时11年建成的。”[5]城内的一些出名的建筑物也印证了老司城在彭福石宠搬迁(1135年)之前就已经开始修建,如老司城祖师殿始建于后晋天福二年(937年)。《唐志·杂记》云:“祖师殿,在旧司城。晋天福二年建,正殿柱四,木数围。上架木枋处,无斧凿痕,真神工也。相传为公输子显灵所建。”可见,彭福石宠选择搬迁老司城时城内的很多设施均已经修造完毕。在当时的条件下,城内的建筑应该是历时久远才修造成功的,也不可能在1135年一年修好。那么,当初土司修建老司城是为了以后的迁都吗?从老司城开始修建到迁都的两百余年时间里,老司城的职能是什么?这些问题在现有的史料中还没有明确的记载,只能等下一步考古发掘的新发现来解释这一点。
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老司城及其内部的建筑的修建使用大量的石材、木材,修建老司城是一项庞大的工程,要耗费巨资,那么在这农业并不发达,生产相对落后的地区,永顺土司修建老司城的资金来源于何处?湘西当时的农业生产水平低下,还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,乾隆版《永顺县志》载,当地“山多田少,刀耕火种。”农产品主要是小米,“稻谷多仰给永定卫大庸所。”[6]永顺土司的财富来源,主要应该是来自于纳贡时中央王朝的回赐、山区大木的开采以及四处征战的土兵。明代土司“纳贡”和明王朝“回赐”的次数大大超过了宋元时期,这些政治活动促进了中央王朝与土司的联系,同时又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。如,永乐二年(1404年)规定:“给赏差来到京土官第男头目人等,各照衙门品级高下为差:三品四品钞一百锭,彩缎三表里;五品钞八十锭,彩缎三表里;六品七品钞六十锭,彩缎二表里,八品九品钞五十锭,彩锻一表里;杂职衙门并头目人等自进马匹方和钞四十锭,彩缎一表里”。如未按时进京朝贡或超过规定朝贡期到京者,赏赐要适量减少,“凡到京过期者减半给赏,后或全赏,弘治三年(1490)以后,正月内到(按规定应在当年12月内到)者亦全赏,二月半到者减半。”[7]总之,朝贡赏赐都较丰富,目的在于招徕各民族的来朝。 在《宋史》中也有记录表明朝贡与回赐对于土司的重要性,土司如果有罪,朝廷给予的处罚竟然是禁止朝贡,“仕羲有子师宝,景祐中知忠顺州。庆历四年,以罪绝其奉贡。盖自咸平以来,始听二十州纳贡,岁有常赐,蛮人以为利,有罪则绝之。其后,师宝数自诉,请知上溪州。皇祐二年,始从其请,朝贡如故。”[8]由上可见朝贡中的回赐对于土司经济的重要性。土司财政收入的另外一个重要来源应该是武陵山区的木材,湘西地处武陵山区,木材资源丰富,特别多产建造宫殿、巨室的珍贵楠木,宋代有这样的记载,“蛮地多楠,有极大者刳以为船。”一根大楠木就可以造成独木船。[9]明代几次大规模的皇室的建造和维修,对楠木的需求激增。同时,民间的需求也不断增长,“自成化来,在京风俗奢靡,官民之家,多起弟宅,木植价贵。”[10]明代皇家采办的经费巨大,仅嘉靖二十六年(1547年),在湖广行省的采办费用就高达339万余两白银。[11]而明代最重要的采木区就是在永顺土司所在的武陵山区。除此之外,永顺土司的财政还有一个来源就是土司带领土兵四处征战的军费,土司之所以积极带领土兵征战,一方面是由于要服从中央王朝的命令,与中央王朝保持良性的互动;另一方面,土司积极地带兵出征,很重要的原因还是经济原因,如,“惟湖广土兵,于四斗五升之外,又多索一倍,每斗折银五分,该银二钱五分。若兵一万,每月该银二千五百两。湖广上年调土兵三万六千名,每月该银九千两,自进山至散兵,共十五个月,共该一十三万五千两。是于行粮每名四斗五升之外,又无故多费此一十三万五千两以与土官也。”[12]随着土司带领土兵四处征战,大量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流入到土司统治区。
三、从老司城到新司城
多年来永顺土司统治地区没有大的战乱,社会经济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,处在深山中的老司城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。明末的土司王彭世麒在老司城北约四十里的灵溪河上游的颗砂,修建了新的王宫,名曰“行宫”。“(公)在任十六载,并致仕以来,所向克捷,茂著多功,疏请乞休,建修颗砂行署。”[13]“彭世麒为什么不继续享受他父亲在猛峒河的园林,而在另一地点重新建设,这个除掉解释为内颗砂地方也有林泉之胜,和由于喜新厌故的心理所驱使外,似乎还未发现更重要的理由。”[14]其实,在颗砂修建新的王宫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老司城处于大山深处,交通不便。在颗砂修建的新王宫也是一派王气,有衙署,有宝殿,有凉热二洞,有红白二莲池,在颗砂附近,还有专门为土司王养花、种果、钓鱼的庄园和场地。现在其境内的“禁果庄”、“花园村”名称就是来源于此。雍正二年(1724年)彭肇槐在颗砂正式修建衙署,把治所从老司城迁到颗砂,颗砂被称为“新司城”。与之相对应的处在大山深处的旧衙署所在地被称为“老司城”。雍正五年(1727年),彭肇槐率领三州六长官司归流献土,就是在颗砂新司城的衙署,改土归流后,雍正七年(1729年),永顺府和永顺县的治所就是在颗砂的新司城,直到雍正十一年(1733年),在猛洞河边修建了新城后,永顺府和永顺县的治所才由颗砂迁往猛洞坪今天的县城所在地。
改土归流以后,老司城中的彭姓有的迁往颗砂,有的迁到太平山坡的村庄,其下辖的三州六峒也随之销声匿迹,老司城从此废弃。
[参考文献]
[1] 《新五代史》之《楚世家·第六》
[2] 《宋史·蛮夷一·西南溪峒诸蛮·上》
[3] 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四·乾德元年(癸亥,963)
[4] 《宋史·蛮夷一·西南溪峒诸蛮·上》
[5] 杨天波,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第149期第2版
[6] 乾隆十年版《永顺县志》卷十,《风土志》,3a
[7] 《明史》卷310
[8] 《宋史·蛮夷一·西南溪峒诸蛮·上》
[9] (宋)朱辅,《溪蛮丛笑》,独木船条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,第66页
[10] 马文生《禁伐边山林以资保障事》,见《端肃奏议》,卷7,文渊阁四库全书版 第136页
[11] 《明史》卷82,《食货志》第1996页
[12] 张岳:《论湖贵苗情并征剿时宜疏》《小山类稿》卷 4《奏议》,第 56 页
[13] 刘文澜:《永顺宣慰使司历代稽勋转》,见《彭氏源流考》,卷 一,1995 年,不注页码
[14] 吴壮达:《老司城今昔》《湘西文史资料》第六辑,1986年9月,第131页